纵然,我们一直在开着“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”这种玩笑,但“周立齐”于流行文化中早就被抽象成了“窃格瓦拉”这个符号,这与他本人在很早之前就剥离开来了。
10月12日,被很多人尊称为“窃格瓦拉”的“周立齐”的联合创始公司“广西飞驴电动车公司”,被发现成为“被执行人”,执行标的39万,案由为民间借贷纠纷,案件的起诉方为“广西飞驴电动车公司”的股东之一。“被执行人”是一个法律用语,意为“败诉后未在法定时间内完成判决书上所规定赔偿金额,故而被强制执行赔偿的当事人”。
这些拗口的词汇所反映出来的信息,并不复杂。基本上就是“广西飞驴电动车公司”欠钱不还而被告上了法庭,具体会对这家公司的经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,但结合此前周立齐的另一产业“周某烤吧”经营不善的消息,我们能知道的是,周立齐的“不打工之路”,显然走得没那么顺畅。
十年前,周立齐第二次因为盗窃电动车被捕入狱。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,他不会想到接下来他所说的话,几乎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。
“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”“这里面个个是人才,说话又好听”抛开他当时的身份,这番话用他那带着广西口音的腔调念出来,确实称得上是风趣幽默,金句频出。现实永远是面无表情,甚至是愁眉苦脸的,在看守所这种场域下,他当时洒脱又不羁的态度,在今天看来仍然有着顶级的黑色幽默味道。
而荒诞的互联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,就是黑色幽默。
周立齐身上天然的荒诞感,与他本人的“真实”,产生了极为奇妙的化学反应。这份化学反应在酝酿了四年后,在他第四次因为盗窃电动车,犯下盗窃罪与抢劫罪而被判刑四年六个月时,彻底在互联网上爆发。
从那以后,“不打工精神”让他成了“戒赌吧”的精神领袖。
黑色幽默使他成了B站、A站等众多青年文化产出地中的鬼畜明星。
无数与他有关的梗,在网络上疯传。
他的存在,被深深地印在了互联网流行文化的深处,成了其土壤本身的一部分。
而他也因此脱离了“周立齐”这个人,成了“窃格瓦拉”。
由于“窃格瓦拉”的语录传播时,周立齐仍在监狱中服刑,流行文化的创作失去了源头上的约束,互联网的荒诞不需要为真实买单,正主不会出来对此发表任何意见,大家也逐渐忘记了“窃格瓦拉”是个真实的人——或者说从一开始,他们就并不太在意这个。
直到2020年4月,周立齐出狱。单纯娱乐的流行文化、无数网友的嬉笑二创,开始撞上现实的高墙,成为他人的嫁衣,留下一地鸡毛。
虽然,这场持续四年的狂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周立齐的参与,但狂欢创造的欢愉,却实实在在地落于他本人身上。网络名梗的创造者,活在无数青年人口中的“窃格瓦拉”,无疑是当代互联网的“神仙”。
无穷无尽的热度,推着这个人走到幕前,接受放大镜的观察,也同样有很多人,等着他成为自己手下的“摇钱树”。
众多MCN公司开着豪车在监狱门口等着这位“明日之星”出狱,噱头一般地开出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年薪,只为让他在自己旗下,再一次用带着广西口音的腔调,说出那句“来这里的个个是人才,说话又好听”。
只不过,当时的周立齐似乎还没能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荒诞程度。他仍然秉持着那句玩笑一般的原则——“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”,拒绝了所有MCN公司的邀约,选择了回家种地。
比起“窃格瓦拉”的荣光,刚开始的他,更倾向于去回归平凡的生活,与曾经的犯罪经历拉开距离,重新成为“周立齐”本身。
他在刚出狱不久后,就在微博中写下“请媒体朋友不要打扰我。”
在后来,他也接受警方的邀约,登上了南宁当地警方的直播间,去配合普法教育。
出狱两个月后,他更是开办了自己的抖音号,上传了一个道歉视频,表明了悔过自新的态度,说明了只想当个普通人的想法,也劝导所有的年轻人不要学习自己。
“人间清醒”的周立齐洗刷了“窃格瓦拉”给他带来的恶名,在一阵鲜花与掌声中,在无数的放大镜下,隐入幕后。
然而,周立齐的这份“平凡”并没有坚持那么久——最起码,没有他想象得久。
在意识到互联网的大潮轰轰烈烈之后,他发现了“窃格瓦拉”的价值。尽管他不愿意成为“窃格瓦拉”,但他可以借助“窃格瓦拉”,实现自己“不打工”的梦想。
他开始经营自己的视频账号,除了发布一些像模像样的“农家乐”视频,还会学着当时的视频热点,发一些小短片。他会趁着高考的热度,对学子们说高考加油;也会顺应短视频潮流,配着电影台词或者BGM玩“一键换装”——他像个网红一样,开始经营自己。
甚至,他还入驻了B站,来到了这块一手捧红他的地方。
得益于一系列的“正能量”输出,以及刻意与“窃格瓦拉”这个曾经的“神偷”身份拉开距离,他的视频内容获得了不小的支持度。很多网友都十分愿意支持他在视频平台,借助曾经的流量来谋生。
就这样,“传播正能量的周大哥”、曾经的“窃格瓦拉”,在短视频平台混得风生水起。他的视频账号粉丝,很快突破了三百万——而他的人生,也因此逐渐走向了上坡路。
从2020年6月他发布第一条视频起,到2021年底,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,周立齐的人生迎来了巨大的转变。
他的视频里开始出现法拉利、劳斯莱斯等豪车。他的身边,开始有美女环绕。
有粉丝少的小博主请他帮忙一起合作拍视频,有南宁当地的酒吧请他上台演出,他只要在灯红酒绿下再喊一遍“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”,就能轻松赚一笔演出费。
在镜头之外,他开了一家自己的“周某烤吧”,以“电瓶”为饭店文化,以“电瓶车不会被偷”为饭店特色,用他本人作为饭店招牌,吸引了众多“人才”的光顾,开业当天拉来了众多网红助阵。
甚至,他还回到了曾经最熟悉的“电瓶车”领域,与人联合开起了一家“广西飞驴电动车公司”,打造“周立骑”这一电动车品牌,销售防盗功能出色的电动车。
起高楼,宴宾客。周立齐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“不打工”生活,曾经想要成为一个“普通人”的他,在这一年半中,早已不再“普通”。
只不过,无论周立齐在走上“网红”道路后,获得了怎样的人气,他终究没法摆脱的是——大众对他的所有印象,都建立在“窃格瓦拉”之上。
周立齐不想成为“窃格瓦拉”。但无论是他视频底下的评论,还是到他店里去吃烧烤的食客,话题的中心永远是“电动车会不会被偷”。
大家追捧他不是因为他才华出众,也不是因为他英俊非凡。而是因为他能够在一分钟内,偷走一辆价值在一千元以上的电动车。
不论他本人一开始的意愿如何,他终归还是走上了靠着曾经的小偷身份吃饭的道路。他在烧烤店的招牌上印上了当初的语录,他在视频里频繁使用着“电瓶车”的元素,甚至在“重新做人”后开的公司,他也是卖的“电瓶车”。
这是他不能拒绝的。因为这是他流量的支柱,离开了“窃格瓦拉”,没有人会去关心周立齐是谁。
也因此,这幢由众人拾柴而搭起高楼,从一开始就不那么牢靠。
有流量的小偷也是小偷,关于犯罪分子能否顺着流量的阶梯走到聚光灯下,成为大众做追捧的“网红”的讨论,在周立齐蹿红的这一年半时间里,如野火一般在各个视频平台中燃烧。
有多少人支持周立齐重新做人,就会有多少人嘲讽犯罪分子靠着流量成了上流人士。
周立齐超出了人们对于“犯罪分子日常生活”的常规认知——镜头下,他的人生有些光鲜亮丽得过分。
群情汹涌下,这显然导向了一个必将发生的终局。
2021年底,在“打击劣质艺人”的风向下,周立齐有着几百万粉丝的视频账号被封禁。他的“网红”之路,彻底终结。这幢高楼,在此时,差不多是塌了。
纵然周立齐在账号封禁后,建了一些小号重新发起了视频,还很用心地照着《教父》的剧情编写了视频的脚本,但曾经属于他的那些流量,在前一次封禁之后,就不再属于他了。
新的快手账号只有几万的粉丝
离开了“网红”标签,离开了大众手持的放大镜的周立齐,几乎只有在人生受挫之时,才会再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。
比如,他的烧烤店传出了经营惨淡,正在转让的传言。尽管这个传言在后来不攻自破,“周某烤吧”仍然在正常经营之中,但大家记住的,仍然是“曾经的窃格瓦拉在封禁之后,过上了惨淡的人生”。
又比如这一次,“广西飞驴电动车公司”成为被执行人,你很难说清这件事对周立齐会带来多大的影响,但你一定能够从大众的讨论中获得一个信息——“窃格瓦拉又扑街了,好似”。
从“窃格瓦拉”语录出现在互联网上,到周立齐“德不配位”的今天,刚好十年。这十年,对周立齐来说,可以说是潮起又潮去。
平心而论,周立齐在这整个事件中,并没有多少“过错”——除了他那些犯罪行为之外,他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,出狱,改过自新,发现能够赚钱的路子,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往上贴罢了。
给他带来金钱与争议的,从头到尾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,围绕他的风波的本质,是安迪·沃霍尔那被用烂了的“十五分钟理论”,是魔幻的互联网大潮。
曾经因为“我浑身难受”而走红的“大力哥”赵金龙,与周立齐一样是这股子魔幻大潮下的小人物。
流量涌入,他们鲜衣怒马。
流量离去,他们无人问津。
不过,这对周立齐来说可能未必是什么坏事。曾经的流量给他带来的事业与金钱,并不会因为流量退去而全然消失。
正如“大力哥”发现直播热度下降后,选择淡出互联网陪伴家人一样。周立齐在离开镜头以后,仍然能够拥有真正成为“普通人”的空间。
当初出狱之后,周立齐所言的“想成为一个普通人”,在之后光怪陆离的一年半里,其实没有多少可以伸展的空间。他与“窃格瓦拉”所捆绑的“网红”身份,并不那么允许他向大众展现“真实的自己”。
希望在回归生活之后,他能够如当初那样,快乐地度过自己的人生。